手指点点,指点世界。 百年中国脑震荡这一百多年来,中国的整个思想界,包括那些思想大师们的思想,包括今天学者们的主流思维,都存在一个巨大的思维陷阱,我把这叫做“精神脑震荡”状态。下面我将从三个概念入手,揭示这一思维方式的误区。我在《文化立国》与《大学重建》两本书中列出了三十个概念,都是当代汉语中使用的一些最基本的、几乎从没有人怀疑的词,离开它们我们可能就没法说话了,但恰恰就在其中,包含着一些思维陷阱。这些陷阱很大程度上与中国的现实问题相关,是它们约束着中国现代进程。 今天我主要讲的三个概念,第一个是“封建”。 近一个世纪以来,我们把两千年来的传统中国定位为封建社会。直到前些年,已故著名的思想家李慎之先生才提示出这个错误来。错在哪里呢?“封建”一词在古代汉语里,与相应的英语词汇“Feuality”相似,是指“封土地、建诸侯”,大约是夏商周时期中国社会的基本制度。春秋战国之后,秦始皇统一天下,废除井田制,建立郡县制,就是今天所说的中央集权制度,这就废除了封建制度。但是,我们的教科书,那个我们背不好就考不上高中,更不用说考大学的教科书,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两千多年前的秦始皇建立了封建專制制度,而在此之前中国是所谓奴隶社会。可事情的真相恰恰是秦始皇消灭了中国的封建制度,而中国的奴隶社会几乎是个子虚乌有的东西。这是一个历史的简单常识,这半个多世纪里,我们经常使用的这个关键词,在99%的情况下是错误的,而且并未意识到这个低级错误。 为什么说这是个低级错误呢?中央集权制度和封建制度本是两个对立的东西,秦始皇以后的中国社会状况,无论政治还是经济层面,都不是封建主义,倒是更接近西方资本主义。如果把中国两千多年的社会跟西方做一个对比,我们会发现,中国与其说像他们的封建社会,不如说像他们的资本主义社会。在中国,土地可以自由买卖,地主可以雇工,农民有钱可以买土地,没有钱可以给人做长工、打短工,有钱人可以开钱庄,这哪有西方贵族庄园的影子?哪有封建主与农奴间的人身依附关系呢?哪有西方诸侯并起、城堡林立的封建秩序呢?事实上,我们过去说的所谓中国也有的资本主义萌芽,在中国两千多年来一直存在,并不是明清才有,宋朝有,唐朝有,汉朝就有,甚至更早中国就有了农业资本主义,而且中国的工商业城市也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世界上最发达的。 如果只是一个孤立的用词错误,那好办,约定俗成,这个词有了新的含义,大家默认就完了。可是,我认为这不止是一个简单的用词错误,这个关键词的背后,包涵着一个基本思维方式的错误,一旦陷入这种错误中,我们的思维就没有办法翻身。 原来,1840年的鸦片战争,中国被西方打败了,被打晕了,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打败的。刚开始,我们只是觉得西方的船坚炮利,但这不过都是些外部手段,奇技淫巧而已,并没有什么心灵的震撼,传统中国被蛮族打败的事情多了。到了19世纪末,泱泱大国却被向西方学习了的小小日本打败,接下来的义和团的挣扎更是输光了所有的面子,我们才渐渐发现西方的整个体系都很优越,自己几乎什么都比人家不上。这样,我们急于要找到一种解释自己处境的理由,我们的整个文明坐标却崩溃了,过去的所有理解都不灵了。 从那时起,中国人开始相信,人类的文明有着一种进化的方向,一种普遍进步的套路。只是不同的民族,处于文明上升的这个链条上的不同点上,西方人在这条路上走得比我们快,走在前面,而比我们更落后的还有非洲、澳洲、东南亚,以及我们境内的许多少数民族在更后面。也就是说,不同的民族沿着同一个方向,只不过在不同水平上,在往前发展。 我们知道,胡适之本来不叫这个名字,改成这个名字就是要体现达尔文的“适者生存”的进化理念。20世纪初期,这种来自西方的进化论思潮对中国人的影响非常之大。因为中国人被打晕了,要找到挨打的原因,才能避免挨打。西方人解释说,你中国挨打是因为落后,要不挨打,怎么办呢?赶快沿着他们走过的那条道路前进,赶上去。这样,中国人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看到了希望,激起直追吧。这种定位建立在历史一元化发展的逻辑上,相信每一个民族都会沿着同一方向进化,这就是社会达尔文主义。 从那以后,我们就有了这些观念:历史是进步的,时代是前进的,社会是发展的,而且这一趋势是唯一的方向,是必由之路。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在这种观念里,西方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那我们的今天是什么呢?按照这一逻辑,自然就是西方的昨天;西方的昨天是封建社会,所以呢,我们就是封建社会了。原来,说中国两千多年来不发展,也是因为我们长期停滞在封建社会里,这个同语反复的结论不是从经验事实出发,不是从中国的实际境况出发,而是以这种逻辑想当然地推导出来的。人在脑震荡的状况下,完全丧失记忆,丧失时空观,丧失自我坐标,就这样把“西方中心主义”的逻辑毫无道理地加于中国历史。 这种逻辑的背后,又强化了我们相信的那个原因:人类历史沿着同一方向往前发展的。可是,在座的各位,稍微有点生物学常识的人都知道,社会达尔文主义实际上是对达尔文主义的一种误解。达尔文并不认为生命进化的方向是统一的, 而是呈一种树状分化的趋势。根本不存在说:人是最高级,猩猩低一级,接下来是猴子,一般的哺乳动物再低一级,再往前是爬行动物,还有鱼,小虫子等等。按这种逻辑,就会产生出一种荒唐的推理:我们今天是人,昨天是类人猿,前天是猩猩;猩猩不服气,它说我今天是猩猩,明天可以进化成人了;猴子也不甘示弱,它说我的尾巴有一天掉了,变成猩猩,再往前进一步也会变成人;老鼠也不甘心一辈子钻地洞,将来也要做灵长动物,做猴子,变猩猩,最后进化成人;甚至一头猪,一条鱼都不甘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历史,有朝一日,也要变成人。大家都知道,达尔文的进化论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根本不存在一个终极的、最高级的进化状态。可是社会达尔文主义和近代中国的主流思维却告诉我们:人类文明进程有一个统一的方向,有一个终极的状态。后来,我们又接受了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社會主義社会的进化链条,这种支配我们思维的进化逻辑,完全是斯大林时代被人杜撰出来的,根本不属于馬克思本来的思想。 第二个概念是我们仍在使用的,而且还没有人认为它是陷阱,这就是“启蒙”。 如果说,“封建”一词背后的陷阱,只要经人点化,大家都能意会的话,那么,“启蒙”一词背后的陷阱则更为隐晦得多。包括我刚才提到的李慎之先生,虽然他指出了前者的错误,但他也认为,中国人需要公民教育的启蒙。 其实,“启蒙”与“封建”背后的逻辑是相似的。法国人、英国人观念中的“Enlightenment”与汉语中“启蒙”的意思比较接近,都是指人处在黑暗中要获得光明,由蒙昧走向文明,由愚昧走向开化。这好比一座房子,本来黑漆漆的,我们把窗户打开,让外面的光线照射进来。聪明、才智、文明、智慧好比这光芒,照亮了我们无知、麻木、愚笨的心灵。法国人首创启蒙一词时,他们心目中的智慧是某个已经存在在他们面前的参照系,他们要以之为标干。古代希腊人、罗马人固然是他们当然的智慧立足点,或许还有一些外部世界的参照系,譬如说阿拉伯人的文化,还有更远的东方文化,尤其是中国文化。十八世纪法国伟大的启蒙思想家伏尔泰就曾经说:当欧洲人还在阿登的森林里游荡着的时候,还在茹毛饮血的时候,东方的文明已经进化到不可想象的程度;中国皇帝把辽阔的东方统治得井井有条,像一个大家庭那样和谐有序、充满仁爱,皇帝对待他的臣民,就像父亲对待儿子那样仁慈、善良。所以,在法国许多启蒙思想家的观念中,启蒙的一个重要智慧源头来自东方,来自中国,他们要追求的自由、平等、博爱的故乡可能就在那里。 然而,当年欧洲人向往中国,与我们今天向往西方是根本不同的。法国人、英国人、德国人和美国人当年向往的东方是难以企及的,因为交通不便,信息不畅,很大程度上只能依据道听途说,大多靠自己想象,他们北京治疗白癜风费用怎么算北京治疗白癜风费用怎么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