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审计杂志

　　深夜，刘利醒了，浑身上下还是觉得没力气，借助壁灯的微光，他看着伏在病床前的杨剑，小伙子真的是太累了，正睡得鼾声四起。头上缠着的厚厚纱布，以及那搏动性头痛，不得不让刘利又想起几天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年5月中旬，A省审计厅派出审计组，对省级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门及各市贯彻落实《国务院关于近期支持东北振兴若干重大政策举措的意见》和省政府经济工作会议精神在促进就业方面的工作执行情况进行跟踪审计。受有效工作日仅两周的审计时间限制，综合考虑到全省就业资金总体分配情况和安排就业人数两项指标，审计组决定先从全省14个地级市中抽选金山和富来两市作为直接审计对象。省审计厅社会保障审计处副处长刘利担任审计组长，与处里年轻审计人员杨剑一起，负责对金山市年度就业补助专项资金的管理和使用情况进行审计。

　　金山市位于A省西部的低山丘陵区，属内蒙古高原和东北辽河平原的中间过渡带，地域狭长，总体上呈长方形；下辖两县五区，总人口约万；矿产资源丰富，特别是煤储量大，煤矿开采历史悠久，形成以煤炭工业为主导的经济结构。近几年，在新能源、新技术不断冲击和煤炭行业总体下滑的形势下，金山市煤炭企业萎缩严重，失业人口不断增多，国家就业补助专项资金的扶持力度逐年加大，仅年该市就获得中央就业补助专项资金3.68亿元。目前，搭建接续产业框架、实现转型振兴、保证社会和谐稳定，已经成为摆在金山市委、市政府面前的首要问题。

　　赶到金山市的第一天晚上，刘利约了两位当地的大学同窗——张健辉和李放，晚饭后去下榻宾馆楼下的茶馆见面叙旧。三个当年的死党，相见甚欢，点了一壶碧螺春，剥起花生和瓜子，打开了话匣子。

　　在街道工作的胖子李放问道：“利哥，你这次来金山干啥来了？来了几个人？一共能待几天？”

　　刘利说：“查就业资金专项。这次跟我一起来的，还有处里的一个小伙子，刚才我有心喊他，可这小子闲不住，吃完晚饭就出去锻炼了。这次顶多待两周，结束后还得回厅里汇总上一个全省项目的报告。”

　　当狱警的张健辉接着说：“利哥，巧了，这事儿得跟就业局打交道啊？我大侄儿专科毕业两年多了，还没工作呢，你帮给办个公益岗呗。”

　　张健辉说的公益岗，全称叫公益性岗位，是指政府出钱，把女性40周岁以上、男性50周岁以上的大龄就业特困人员，安置到从事保洁、保绿、保安、社区、物业、交通秩序协管等公益性岗位工作。家庭困难的应届大学毕业生也可以列入安置范围。公益性岗位工资很低，年工资不足两万元，显然，即便是张健辉愿意，他侄儿也不一定想干。于是刘利呷了一口茶水，似乎很自然地笑了笑，没吱声，气氛顿时显得有些尴尬。

　　心直口快的李放看出了其中的火候，忙说：“行啦，辉子，你别上来就给利哥添麻烦，你要是想办，哥帮你找人，你拿两万块钱，我帮你搞定。”

　　张健辉瞪了李放一眼，气呼呼地说：“我这不合计着找阿利办，能省点钱嘛。”

　　这时，刘利装着要上厕所，起身去了卫生间，不想李放也跟了出来。刘利随口问道：“胖子，你还有这能量？”

　　李放得意地笑道：“现在金山的公益性岗位都快办疯了，大价一人一万五，基本是明的。我在街道办公室，跟下面就业所那帮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从中搭个桥，既成全了别人，又能让基层工作人员得点实惠，能不开面吗？这叫有社会责任感！”

　　听了这些话，刘利心里虽然感到厌恶，但依旧保持着同学之间无所谓的口气，使劲儿拍了李放一把，说：“别胡说八道了，你刚才管人家要两万，辉子使劲瞪你呢，你个死胖子！”说完，两人大笑着回到包厢，一同聊起了学生时代的趣事。

　　金山市财政局六楼小会议室里，刚刚进点的刘利和杨剑正在商量着工作思路。

　　杨剑说：“组长，刚才社保科的小钟把年就业专项资金决算情况报表拿来了，我粗略看了一下，花的都是国家专项，全年一共3.68亿元，收支基本平衡，这些钱一共体现在13个不同的支出方向，涉及业务类型多种多样、政策法规也挺繁杂。而且，像职业培训补贴、就业见习补贴、工资补贴、小额担保贷款贴息啥的，不抽户延伸，只看账本肯定查不出什么来，这活不好干啊！”

　　刘利抬头看了看杨剑，说：“我说点个人想法，你看合适不？”

　　杨剑赶忙说：“领导，您别开玩笑了，我洗耳恭听。”

　　刘利继续说：“我觉得应把公益性岗位工资补贴和社保补贴作为审计重点。理由有三：

　　“第一，金山市年度的就业补助专项资金，基本上都是中央专项，省里没给拨钱，大数收入3.68亿元，支出3.89亿元，还吃了点上年结余；从支出结构上看，公益性岗位工资补贴和社保补贴总共3.47亿元，占支出总额的近90%，其他11项加起来才10%。

　　“第二，刚才就业局综合科的王科长把近三年的工作总结都拿来了，我粗略浏览了一下，其中提到公益性岗位开发情况，至这9年间，上岗人数分别为人、人、人、人、3人、人、人、人和人。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就做了一张曲线图。你看这曲线的走势，至年逐年递增，然后逐年递减，这跟省里前期政策激励和后期拉动放缓的形势，太合拍了。

　　再说这至年，增幅达到.92%，变动比率过大，线条走势太陡。还有至年，5年的数字看起来每年都是有整有零，但是增长的绝对数分别是、、、、，都是整数！我的第一感觉是这些数字不真实。

　　“第三，昨天晚上，我跟几个同学闲聊时，听说金山的公益性岗位管理比较混乱，其中不符合条件的上岗人员应该不少，而且就业管理部门的主办人员，可能存在以权谋私、吃拿卡要等问题。基于以上三点，我觉得应对这块业务先开刀。”

　　杨剑由衷敬佩：“没想到组长早把工作干在前面啦，不光有对内调查和分析，还收集了重要的外围信息，我真是服了！”

　　刘利笑道：“行啦，别贫嘴了，具体怎么干，我心里也没主意呢。”

　　之后，二人分别研究着手头的审计资料，周围渐渐陷入了寂静。

　　杨剑这边的办公桌上，不知何时摆了一排纸巾盒，一连三个，第一个纸巾盒的四周还摆了三个燕尾夹，乍一看，似乎有点神龙摆尾的造型。

　　刘利用余光朝这边瞟了一眼，每天工作朝夕相处，使他非常了解杨剑的性格特点和业务能力，别人可能认为这是年轻人在胡闹，可在刘利看来，眼前这名聪明肯干的小伙子又要冒出鬼点子啦！

　　看到杨剑的眉头逐渐舒展，刘利适时地问：“怎么样，有思路了吗？”

　　杨剑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还不太成熟。”

　　“行啦，大才子你就别腼腆啦，快说来听听。”刘利微笑着说道。

　　“咳、咳、咳。”杨剑清了清嗓子，学着先前刘利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对公益性岗位工资补贴和社保补贴进行审查，应该采取计算机审计的方法。理由有三：

　　“第一，从经办环节上看，（他指了指第一个纸巾盒）社区登记就业困难家庭人员信息非常关键，但要对基层就业所的入户调查了解记录进行核实十分困难，毕竟时过境迁，直接取证很不容易，因而，我们可以从外围切入，从工商、房产、公安等行政管理部门获取全市的企业注册登记信息、个人房产登记信息、个人小型车辆登记信息等相关资料，用它们来佐证这些人员的家庭财产和实际就业情况，看看是否真的就业困难、之前是否真的处于失业状态，甚至还可以从公安部门或殡仪馆获取近两年的死亡人员信息，看看是否存在虚报冒领等问题。我们可对各类数据进行归集整理，全部导入电脑，形成业务大数据池，必要时还可以搭建临时工作局域网，通过同步访问、实时查询、脚本共享、联合比对的方式，对业务数据进行关联分析，这样一来，咱们就能快速地锁定审计疑点。（他又指着后两个纸巾盒）再结合对后续就业管理部门审批和用人单位用工管理情况的审查，我个人认为，那些骗补贴、吃空饷的公益岗人员，肯定能被我们查出来。否则，想从近三万份的人员资料当中，搞一次相对彻底的人员清理，无异于大海捞针。

　　“第二，我们所需的电子数据，在各主管部门存在多年，信息化条件好，信息的真实性和完整性都比较可靠，便于我们开展计算机审计。

　　“第三，编写查询语句的技术难度低，基本上都是表间的关联比对；需要的数据字段也不多，对方提供数据不存在任何技术障碍。

　　“基于以上三点，我觉得这个项目要想在短期内取得突破，传统的审计方式、方法肯定不行，只有依赖计算机审计了。”

　　刘利频频点头，对杨剑这番话表示赞许，又调侃道：“我对你真是刮目相看了！”他拿起两个燕尾夹，放在了“神龙”的一侧，补充道：“除此之外，我觉得还可以拿公益性岗位人员信息与社保局的社保缴费记录、住房公积金中心的公积金数据进行比对，能更全面一些。”

　　两人一拍即合，话不多说，分头行动。刘利负责填写介绍信，杨剑负责联系各主管部门，午饭前，相关工作布置完毕，下午，就有单位陆续发来电子数据了。

　　当晚，两人挑灯夜战，加班对数据进行分析。最后发现，有名公益性岗位在岗人员拥有私家车辆，其中：拥有奔驰、宝马、路虎、雷克萨斯、英菲尼迪等品牌车辆的人，拥有出租车等运营车辆的人，1人拥有2台或2台以上车辆的28人；有人为企业法人代表身份；有人拥有商业网点、厂房、豪华住宅或多套住宅；有9名死亡人员，现实状态仍为在岗；其他数据比对未发现明显疑点。

　　时钟敲响在子夜12点，告别了杨剑，面对眼前这么多的审计疑点，刘利感到很兴奋。这时他忽然想到李放提过的“一万五”，觉得也许确有其事，但是要坐实证据可能困难重重，心里不禁感叹：“金山这潭浑水不好趟啊！”回到房间后，他久久不能入眠。

　　第二天一早，刘利和杨剑对分析得到的审计疑点进行梳理后决定，对死亡人员交由市公安和财政部门进行处理，进一步核实人员的死亡时间，以及死后继续领取公益性岗位工资补贴和社保补贴的金额，如有冒领，要追回资金；对房产疑点人员交由市就业局公共就业服务管理科进行公告核实，限定时间接受申诉，无正当理由或逾期不申诉的，一律从公益性岗位人员中予以剔除；对车辆和企业法人疑点人员按所在社区或街道进行分解，由审计组进行抽查核实。

　　审计组在疑点分析过程中，发现除万洲区新工街道办事处新工社区之外，全市其他60多个街道及下辖社区的待查人员，均为零星分布。由于时间紧、任务重，所以，刘利和杨剑当即决定，专攻新工社区。

　　在市就业局公共就业服务管理科王简的陪同下，刘利和杨剑穿行整个市区，开车40多分钟，才到了与平山县交界的万洲区。王简让司机把车开到万洲区政府，让大家稍等，自己上楼找来了万洲区就业局局长李燕、主管公益岗的副局长赵铁钢和协理员李素娟。简单介绍后，李局长非常热情地邀请审计组到楼上办公室先休息，她再全面介绍情况。

　　刘利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是近下午2点半了，于是，他婉拒了李局长的邀请，要求王简立刻引领审计组赶往新工街道新工社区。路上，王简又是让李燕给街道办事处主任打电话问路，又是停车买矿泉水??终于在2点40分，这辆塞满7人的别克商务车，好容易才拐进了坐落于新工美园楼盘中的新工社区。新工街道主任刘牧羊、新工社区主任李华以及工作人员早就在社区门口等候。

　　习惯了观察周围环境的刘利，不免对这个社区刮目相看。新工社区的办公楼与园区物业楼一体，新工美园门前道路宽阔，还有一条小河隔道流淌，楼房样式新颖，园区内停放的车辆数量很多，居民穿着入时，与毗邻的平山县—全国穷困县极不相称。

　　在新工社区的小会议室里，刘牧羊、李华等人还要寒暄，被刘利当即制止，他收住笑容，用极为严肃的口气对杨剑说：“准备印泥和询问笔录，把你筛选的名单拿出来，一会配合我进行问话。”又转头对身边的王简说：“从你这儿到门口的赵局长，你们五个都请先在隔壁房间等候，只留李华主任在这里。我们要开展工作了，请各位谅解。”

　　这种不卑不亢、不留余地的口气，一下子让现场的气氛掉进了冰窖，那几个人带着扭曲的微笑和惊诧的表情走了出去。关好门后，刘利扫了一眼会议室周围玻璃幕墙上的百叶窗，他让杨剑全部拉开。杨剑照做后，整个会议室一下子变得光亮透明了，刘利的目光正好与站在门外侧耳倾听的王简、刘牧羊等人碰个正着，这帮人一缩头赶紧离开了。

　　见时机成熟，刘利拿着杨剑递过来的人员名单，向坐在对面的李华说：“李主任，我就开门见山了。今天，我俩过来，就是想核实一下公益性岗位人员的上岗情况，请您如实回答，在工作上给予配合。”李华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刘利问：“赵富贵是谁？具体在哪个单位工作？现在能把他找来问话吗？”

　　孤立无援的李华表现出了女性常见的惊慌失措，答道：“赵富贵就是我们社区的人，他在办公室干些杂活儿，今天他家里有事请假没过来。”

　　刘利又接着问：“有请假条吗？跟他电话联系一下，约他明天在这儿谈话。”

　　李华有些紧张，答道：“没有假条，口头跟我说的。”说完，就不吱声了。

　　刘利见她有意回避，于是说：“您现在就给他打电话，告诉他明天谈话。”

　　李华更加紧张，汗珠顺着鬓角滴了下来，拿起电话，支吾了半天，回复刘利道：“他妈病了，明天也来不了。”

　　刘利说：“哦，这样啊，那您陪我们去他家走一趟，看望一下这位生病的老妈妈，顺便再跟赵富贵同志聊一聊。”

　　李华的表情僵硬，一句话说不出来。

　　刘利看在眼里，偷偷向一旁的杨剑使了个眼色。杨剑心领神会地说：“李主任，您刚才的回答，我都做笔录了，如果您认为可以对自己所说的话负责，就过来签字按手印吧。”李华此时的表情都快哭了。过了片刻，杨剑补了一句：“李主任，我建议您说实话吧，别帮赵富贵瞒着了，欺骗也是要承担责任的。”

　　在寂静了五分钟后，李华终于崩溃，抽泣着说出了真相。原来赵富贵是托人办的公益性岗位，他平时组织工程队干装饰装潢，同时在区里的兴旺商城经营一家淘气堡，在社区基本不露面，更谈不上干什么工作了。但赵富贵跟李华的顶头上司刘牧羊关系好，李华只好忍气吞声。

　　在李华这边的突破，使审计工作一下子打开了局面。接下来，审计组又陆续问出了开洗车场的王刚、开农家菜馆的包玉林等五名不符合公益性岗位上岗条件的人员。

　　接下来的几天里，审计组踏遍全城，又抽查了14个社区，共计查出不符合公益性岗位上岗条件的人员62人。

　　几天后，临近下午下班前，在金山市就业局三楼小会议室里，杨剑把一份厚厚的审计工作底稿交给了刘利，说：“组长，这次咱们的成果丰厚啊，光我们抽查出来的62人，就能追回多万元就业资金，这么多的人员疑点，让就业局再继续自查，多人，整出三分之一，就是0多万元啊！”

　　刘利微笑地看着杨剑，说：“你的问题定性为部分人员不符合公益性岗位上岗条件是准确的，处理意见要求追回相应的公益性岗位人员工资补贴和社保补贴也是恰当的。但是，你这几天看到公共就业服务管理科的秦科长了吗？一开始确定审计重点时，关于金山市的公益性岗位开发情况‘大跃进’，你找到答案了吗？”

　　前后丝毫没有联系的几句话，把杨剑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以前经常接受温柔批评的杨剑，没了刚才的小兴奋，虚心地对刘利说：“还请您多多指点。”

　　刘利用宽厚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金山的主要问题我们是查出来了，但深入程度还不够，我们还没有揭开造成这些问题的真正原因。你想想，这么多有问题的公益性岗位，这些人是怎么批出来的？谁有权批准上岗？”

　　“哦，我好像明白了，您是指秦科长？别说，那天看他开台丰田大吉普，我还想他家是不是做买卖的呢。”杨剑有些顿悟。

刘利笑道：“不光是科长秦龙，还要捎上他的副科长李洪实呢！”

　　次日，经验老到的刘利做出了如下安排：从已查实的62人中随机抽选20人，到市就业局进行谈话（实际到场12人）；谈话地点设在市就业局二楼信访接待室：玻璃廊窗，不拉窗帘，里外能够互相看到，隔音效果好。审计人员在屋内面向窗外，约谈人员在接待室外的走廊里站成一排，秦龙被安排站在排首、李洪实站在排尾，就业局的其他人员和外来办事人员不允许进入这个区域；谈话方式为一次一人，每谈完一个人，由杨剑直接引领送到楼梯口下楼，不允许这些人员逗留、互相通气。谈话内容有提纲，在审计人员事先讲明相关政策和规定的前提下，主要问到三个问题：（1）你叫什么名字？除了这个公益性岗位之外，你还有什么产业？（2）你仔细看一下站在排首的那个工作人员，你认识他吗？你再看一下站在排尾的那个工作人员，你认识他吗？（3）你找谁办的这个公益性岗位？花了多少钱？

　　整个谈话过程显得十分凝重，由于所有被约谈人员都知道自身存在的问题，心理上处于弱势。另外，约谈人员被告知要如数收回相关补贴并追究责任，多数人出现了脸红、流汗、结巴、哆嗦等各种体征表现，以及眼神回避、手足无措等行为特征。在约谈的12人中，有11人交代了实际情况，其中有10人承认，直接或间接给过秦龙好处费；有1人承认给过李洪实好处费。

　　在此过程中，刘利的那双“鹰眼”透过廊窗，不时地将目光投射到秦龙和李洪实的脸上，两人都像热锅上的蚂蚁，看起来比较焦躁。

见杨剑送走了最后一名谈话对象，秦龙站在接待室门口说：“刘处，全谈完了，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和洪实就先回办公室了。”

　　刘利认真地注视着他，很有底气地说道：“你先别走，让李洪实进来，他谈完了，你再进来。”

　　李洪实点头哈腰、万分客气地关上门，乖乖地坐在了刘利和杨剑的对面。

　　刘利严肃地问道：“李科长，刚才有10个人承认给过你好处费，你作何解释？”

　　李洪实不知道刘利诈他，一下子就激动起来，说：“冤枉啊，领导，我是副科长，我说了不算，那帮人都是秦科长的关系，他们那是在帮秦科长脱身呢。我说句实在话吧，要不就是真没问题的，要不就是那些为了完成省里指标硬拽进来的，总之一句话，就是不给钱的才让我签字，有好处的都是秦科长把着。”说完，他心虚地瞧了一眼窗外的秦龙，见秦龙也正在瞅他，他一激灵，忙补了句：“至于秦科长收没收好处费，我也不知道。”

　　刘利对李洪实点了点头。杨剑说：“非常感谢李科长的配合，来，我送你出去。”杨剑送走了连头也没敢抬的李洪实，来到门口，又把秦龙叫了进来。

　　刘利说：“秦科长，你想说点什么吗？”

　　秦龙有些蛮横却所答非所问：“我没问题，他们都是诬告，特别是李洪实那小子，他嫉妒我好久了，等过后，看我怎么收拾他！”

刘利紧锁眉头，厉声说：“秦科长，请你自重。刚才约谈的人中，绝大部分已经承认给过你好处费，作为政府审计人员，我们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主动交代问题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秦龙撇着嘴，冷冷地说：“空口无凭，我不认账，有能耐你们查去。”

　　刘利淡淡地说：“那好，秦科长，我给你讲个审计思路：一般情况下，到4S店买车时，很少会有人用现金支付，一般都是刷卡，我估计你也不会例外。你那台2.7L排量的丰田吉普车，我查过，少说也得40万，这笔巨款在你的卡里，资金的来龙去脉在银行应该非常好查，就算不好查，按照你们区里的工资水平，身为公职人员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你也很难说清楚。另外，据我猜测，你家还不一定就这一台车。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有这个能力查清楚。”

　　听了刘利的话，秦龙脸色越憋越红，突然喊了句：“你想钉死我，我也不让你活！”说完，抄起一个烟灰缸，朝着毫无防备的刘利头上砸去，鲜血顿时喷涌而出。还没等杨剑上来阻止，秦龙抢先一步，夺门而出??

　　鲜血染红了刘利洁白的衬衫，他倒下时目光示意杨剑和手指门外的那一刻，在杨剑眼中坚毅伟岸。杨剑心一横，呼地追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大喊着抓人。

　　在就业局门口两名保安和其他工作人员的合力围堵下，穷凶极恶的秦龙终被制服，随即被扭送公安机关进行处理。

　　急救车火速赶到，杨剑握着因失血过多、昏昏沉沉的刘利的手，急切地呼喊着：“刘处，你可千万不要睡啊，医院了，坚持住、坚持住??”

　　医院15楼，手术室外的荧光灯红红地亮着，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刘利的情况大家还不清楚，只有等待。半小时、一小时、两小时??终于，红灯灭了。十分钟后，主治医生走出来，说了句：“好险，送来得挺及时，人没事了，但是他失血太多，又伴有轻微脑震荡，一共缝了六针，大家还是先不要打扰他休息了。”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此时杨剑激动得泪如雨下，口中喃喃自语：“谢天谢地??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

　　刘利的儿子此时正在北京参加艺术类专业高考前的培训，他的妻子也在北京陪读。醒来后的刘利不忘第一时间给妻子打去电话，一边给杨剑使眼色，一边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谈笑，期间还询问着儿子的近况，也报了平安。撂下电话，他恳求杨剑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自己的家人，还“威胁”说：“你要是说了，你嫂子认为这么危险，今后肯定就不让我干审计了，我要是干不成审计，你小子也别想好受！”

　　杨剑看着眼前这位可敬、可爱，又天真、可气的老同志，只好答应了他这个过分要求，心里又增添了许多对他的敬佩之情。

　　之后，在审计组卓有成效的工作影响下，金山市针对本市公益性岗位人员现状，开展了一次专项清理整治活动，经过为期2个月的调查核实，从原有人员当中剔除了名不符合公益性岗位上岗条件的人员，挽回财政资金损失多万元，在金山市上下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秦龙被公安机关批捕后，交代了全部违法事实，最终被没收违法所得.5万元，判处有期徒刑5年；李洪实因受贿金额较小，受到党纪政纪处理。多个县区就业管理部门的干部受到牵连，也都受到了应有的处分。

　　鉴于刘利和杨剑在审计过程中的英勇表现，他们分别被省政府授予二等功和三等功。

（注：文中有关名称均系化名）

文：刘博宇辽宁省审计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