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树理长篇纪实小说:毛岸青在克山
第七章 有忧虑,有思念,更多的是喜悦 又过了些天,赵生村的“四十天运动”已搞得差不多了,夜 校也办起来。韩玉又给赵辉安排一项任务,那就是在工作队中组建文艺宣传队,先在贫雇农群众中进行宣传教育,医院慰问从前线下来的伤员。说干就干,工作队每天下午集中排练,其它工作也不耽误。加上赵辉共是九名工作队队员,排练什么呢?这些人都不懂,只有杨永寿在苏联参加过学校组织的文艺宣传队。赵辉让杨永寿拿主意,杨永寿建议先搞一个小合唱,一个二人转选段,还有个人的独唱,演出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形式有了,表演什么内容、谁表演,赵辉让大家自我或互相推荐。 小合唱唱什么,还是要唱东北解放区比较流行的,大家基本会唱的。李春海提议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大家觉得合适,唱出了老百姓的心声。 “咱这疙瘩解放了,能选一首反映解放区的歌曲才好。” “那就来《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这首吧。”有人提议。 小合唱的歌曲定了,二人转谁会?赵辉知道工作队员王丽琴差不多,就点了她的名。 “哎呀,那可不行,我姐姐演过二人转,我只跟她学了几句,从没上过场,不行!不行!”王丽琴急得直跺脚。 “没上过场可以锻炼吗,唱几回就会了。”赵辉说。 “唱二人转都是两人,那还缺个男的,谁上?”王丽琴又找了个理由。这一说,大家是张飞拿“豆杵子”——大眼瞪小眼。 “那就春海上。” “我唱歌还将就,二人转我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李春海连连摆手。 “那你来个独唱。” “行,没问题。”李春海痛快地答应了。 “我看有个人行,我听他唱过。”杨永寿半天没吭声,这回说话了,虽然没说名字,大家也知道说的是谁。 “那是我在家时,冬天没事给唱二人转的赶爬犁,缺人手时帮着敲敲锣打打镲什么的,纯是混饭吃。我是没事瞎哼哼,被杨永寿听到了。”孙大壮激头败脸地说。 “大壮,我没点你的名,你急啥呀!看看,把老底抖落出来了吧。”杨永寿仍不紧不慢地说。 “我还没说你呢,你会吹笛子会吹箫,那是掌鞋不用锥子——针(真)行。”孙大壮也说开了杨永寿。 演出节目这不齐了吗,那就排练吧。赵辉把排练的任务交给李春海,李春海打心眼里高兴。 先练了两次小合唱,李春海就主张把节目全来一遍。先是小合唱,接着是孙大壮、王丽琴的二人转《小拜年》,杨永寿的笛、箫分别演奏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和《喀秋莎》,李春海的独唱《在东北松花江上》。别说,表演得还真不错,特别是杨永寿的笛、箫演奏,真是娴熟,娓娓动听。大家夸他,杨永寿只是淡淡地一笑。 休息时,杨永寿也是心里高兴,拿起从苏联带回的长箫,向后扬起身子和脑袋,将长箫的一端顶在鼻子尖上,人在地上转动,箫却直立不动。大家见他有这一绝技,不约而同地喝彩起来,杨永寿赶紧收住,还有些不好意思。 又排练两次,大有进步,赵辉高兴地说:“其它都很好,就是二人转有点短,再加一段适合新形势的,小杨来琢磨琢磨。” 过一天再排练时,杨永寿写了一段二人转新词,念给大家听: 春季里来绿满窗,政府扩兵到各乡, 嫂嫂劝哥参军去,保卫果实上战场。 夏季里来柳丝长,炮火连天杀敌狂 打倒反动灭老蒋,立功喜报把名扬。 秋季里来谷穗黄,五谷丰登大家忙, 姐妹组织妇女队,帮着打场送公粮。 冬季里来白茫茫,嫂嫂写信慰夫郎, 家中之事休挂念,只盼全国快解放。 一听这是新改编的《四季歌》,不仅词写得好,也很符合当前形势,李春海心里不觉对杨永寿刮目相看。赵辉把新词交给孙大壮和王丽琴,让她俩快念快背多练,孙大壮有些字不认识,一个一个地问杨永寿。又排练几次,赵辉就说:“明晚就到各屯去演出,夜校开课前来它一段,比这样排练效果肯定更好。” 第一场演出自然在赵生屯,工作队演出队往夜校教室前一站,李春海报幕,表演的节目还赢得一阵阵掌声。下来大家总结时,李春海等人觉得演出很成功,有些沾沾自喜。赵辉让杨永寿说一说,杨永寿想了想,先肯定演出效果不错,比预想的要好。同时指出二点不足:第一、合唱一定要保持整齐,注意不要往前抢;第二、二人转味还不够,要放开演,新词要熟练,不能磕磕巴巴接不上。大家一琢磨,觉得杨永寿说的很有道理,更加认识到杨永寿虽然性格有些内向,但确实有才华,心里对他更加敬重。 夜校坚持上课、排练节目也很忙,杨永寿可没忘了学珠算,一有空就跟李老师学,抽空就练,有时练到深夜。走路背口诀,排练节目休息时也背口诀,晚上躺在炕上还在背口诀。赵辉组织赵生村的工作队员集中练了两回,杨永寿虚心向珠算打得好的同志学习,请他们指导。杨永寿开始打得很慢,越练越熟,手指也灵活多了。韩玉说话真算数,一过小年就在古北区政府举办了工作队珠算比赛。考官是区财粮助理,韩玉是总监考。考官高声念加减的数字,下面是一片噼噼啪啪的声音。到后来有三分之一的人跟不上,有三分之一的人打错了。一共连考三遍,杨永寿总排名第五。韩玉很惊讶,杨永寿原来一点都不会,学得这样好,真不简单,全区的工作队员都投来敬佩的目光。 “四十天运动”基本结束,也要过年了,杨永寿发现孙大壮蔫头耷脑的,问他有什么事也不说。晚上孙大壮先睡了,不一会儿,杨永寿听见孙大壮嘴里嘟嘟囔囔的,开始没注意,仔细一听是说“妈,妈……”杨永寿心里一惊,对呀,孙大壮离家已四个年头,眼看要过年了,能不想家吗。离家这么近,得想法让他回一趟家,或者回去过年。杨永寿脱衣服躺下了,可是睡不着,眼前总是出现母亲的影子。 一九二七年初秋父亲走后,母亲和姥姥照顾哥哥、弟弟他们哥仨。那时姥姥家中只靠十几亩水田维持生活,有时不得不卖一些姥爷在世时置巴的一些物品来接济。他常常看见母亲夜晚在灯下给他们哥仨缝补衣服,衣服虽然有补丁,但总是很整洁。每到过年,母亲和姥姥还是想法给他们每人做一件新衣服或新鞋。有了好吃的,先让他们哥仨吃。母亲脸上总是挂着笑容,既使做了不对的事,也从来不训斥他们,而是心平气和地讲清道理。自己七岁那年深秋,天还没亮,一阵敲门声将自己惊醒,闯进七八个背枪的,把母亲和哥哥带走了。母亲临走前,在自己和还在熟睡的弟弟脸上亲了亲。他记得清清楚楚,母亲是穿上一件浅色的外衣、眼里含着泪花走的。过几天哥哥回来了,母亲却被反动军阀残酷杀害。那些天弟弟天天喊要妈妈,自己边哄弟弟边哭。一九三一年要过年时,地下党组织要送他们去上海的前一天,哥仨偷偷地跑到母亲的坟上,哥哥用铁锹挖了一些土添在坟上,自己折了一些树枝插在坟头。他们不敢高声哭,齐齐地跪在母亲坟前磕了三个头,泪流满面地离开。这一离开就是十六年,不知母亲的坟有没有人管,也不知姥姥和舅舅、舅妈现在如何。想到这,杨永寿的泪水打湿了枕头。 正好,第二天晚上韩玉来到赵生屯,杨永寿就把孙大壮想家的事说了。韩玉一听孙大壮家就在附近的拜泉,就干脆答应让他回家过年,但必须到年跟前走,过正月初五回来。杨永寿与孙大壮一说,孙大壮坚决不干,他不能离开杨永寿,更不能让杨永寿自己单独过年。韩玉、赵辉听孙大壮说的也有道理,就决定让孙大壮提前回去一趟,并让刘富贵把韩玉骑的马借给孙大壮用。孙大壮乐得一下抱住杨永寿,又抱住刘富贵,鼻子一酸眼泪流了下来。第二天,孙大壮起早就将马喂好饮好,把马鞍子备妥当。吃完早饭说一声“明天见“,就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刘富贵见状就喊:“真是骑毛驴吃豆包——乐颠馅了,可小心我的马呀!” 孙大壮没走时,杨永寿盼着孙大壮快点到家与父母团聚。可是昨天刚走,今天杨永寿就觉得空落落的,干啥也沉不下心来。下半垧快吃晚饭时,听见窗外一阵马蹄声,杨永寿知道是孙大壮回来了,赶忙出去迎。孙大壮满脸喜气,带回来半袋子粘豆包和炒熟的瓜子。李老师老伴将冻豆包拿到下屋去,倒出一些瓜子装在小笸箩里,杨永寿与孙大壮边嗑瓜子边唠回家的一些事。 孙大壮兴奋地告诉杨永寿,说真心话,能让他回家,那真是高兴啊。一想别累坏韩政委的马就没敢快跑,七十来里地日头偏西才到家,母亲和妹妹看到他回来乐坏了。他逃跑那年母亲真去了德都,还是那个饭馆的小伙计偷偷告诉她,孙大壮和他老舅参加了抗联。几年来全家为他担忧,母亲总是念叨“枪子可没长眼睛啊”。 杨永寿问家里的日子怎么样,孙大壮说好多了,分了一头牛,还有两石粮食,开春分地就有地种了,那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我过克山县城时,寻思要过年了买点啥呢?挑来选去给我妈和妹妹扯了一块花布,还给每人买了一双洋袜子,妹妹从来没穿过袜子,现洗的脚穿上我买的新袜子,乐得直蹦高高⑴。” “听说我回来了,村长和农会主任还到家去看我。”孙大壮有些得意。 “那个焦三爷呢?”杨永寿问。 “被镇压了,那是铁杆汉奸加恶霸地主,枪崩他时屯子里好多家放鞭炮。” “那‘四十天运动’搞得咋样?” “比这激烈多了,差不多天天开斗争会。有一个也是穷苦人,与焦三爷家沾点亲戚,总想溜须人家,也就是闲时候帮干点零活、跑个腿什么的。斗争会上有人说他是狗腿子,就被吊起来,贫雇农团的棒子队上去一顿把就把他打死了。还有一个跳大神供黄皮子⑴的,说是扫除迷信,被吊起来打得把屎都拉在裤裆里。挖浮财更热闹,人山人海,从地主富农开始挖,凡是有地有牲口的人家都被挖了。” 听了孙大壮的述说,杨永寿陷入沉思。 从一九四七年十二月五日开始,到一九四八年二月六日,轰轰烈烈的“四十天运动”结束了。穷苦的贫雇农分到了一定数量的生产生活物资,人们准备过一个比较丰足的大年。 随着东北战事的发展,西满医院、医院,扩大为“东北民主医院”。医院分设四个救治所,可医院初治后转来的重伤员。县政府、农会、妇女会、商会、各区都组织了慰问,冻猪肉柈子、杀好的鸡鸭鹅、干豆腐、冻豆腐成堆,还有从河套镩冰窟窿打出的新鲜鱼。文艺宣传队只有两家,一个是土改工作队,一个是县中学。县中学是慰问的主力,有四十多人,配有手风琴、二胡等乐器。两个文艺宣传队在一起演出,县中学先上大合唱,土改工作队上小合唱、接着是表演唱、独唱、乐器演奏等。杨永寿演奏的长箫和笛子,刚一开头就显出与众不同的水平,引来阵阵热烈的掌声。人们的鼓励使杨永寿演奏得更加来劲,有时索性唱起苏联歌曲《在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悦耳带磁性的歌声,仿佛把人们带到所向往的美丽的莫斯科。 四个救治所一天慰问完成,可是一部分伤势较重卧在床上的伤员没有看到演出,怎么办?有的说明天是腊月二十八,大后天就过年了,有些演出人员还要回家,年后再说吧;有的说继续演,满足伤员的要求;两种意见争执不下。杨永寿提出明天分两组到各病房去慰问,考虑到远道的慰问人员要回去过年,因场地问题也上不了那么多人,就选几位家住在附近的独唱、独奏队员演出,这个建议一提出大家满心同意。这样,杨永寿他们又慰问演出将近一天,累得够呛。可是学校文艺宣传队负责人提出,晚上要与工作队搞新年联欢,赵辉满口答应。 吃完晚饭,杨永寿他们早早来到县中学,联欢会是在平时开会、上大课的大教室里。这时学生早已放假,专门给学校文艺宣传队留的活动场所。先是自由唱歌,杨永寿还是演奏长箫和笛子,演奏完主持人不饶,非让他用俄语唱歌不可。杨永寿又用俄语唱了苏联歌曲《三套车》,大家报以热烈掌声。 接着是跳交谊舞,在县城会跳的人不多,也就五六对教师和学生跳。杨永寿坐在边上看着,过了两曲,有一名女学生过来邀请杨永寿跳舞。杨永寿一看认识,是学校合唱队的指挥李佳,指挥得好歌也唱得好,是学校文艺骨干。苏联学校经常举办舞会,那里的人们能歌善舞,杨永寿自然也学会了。两人跳起来得心应手,轻松自如,左旋右转,婀娜多姿,成了联欢会一景。跳着,跳着,杨永寿觉得李佳的大眼睛火辣辣地盯着他,握着的手故意攥得越来越紧。跳完一曲,杨永寿赶紧邀请赵辉跳,赵辉不会跳,别别扭扭地勉强跳了一会。刚停下,李佳就过来邀请杨永寿,直到联欢会结束。 往回走时,李春海话里有话地说:“杨永寿同志,你今晚肯定睡不着觉。” “能睡着,还会做好梦呢。”孙大壮也来了一句。 “小杨,我们这地场姑娘可以,漂亮,大方,开朗,多才多艺,又要求进步,带一个回延安,你爸爸一定会高兴。”赵辉也打趣地说,杨永寿只是笑着摇摇头。 街道上不断有巡逻的,五人一组荷枪实弹。杨永寿知道县委、县政府要求县武装大队、公安局、区、村,要安排好过大年期间的治安工作,城镇、各屯都要有站岗和巡逻的,要让老百姓过一个平安的节日。 今天就是腊月二十九了,能回家过年的都走了。李春海非让杨永寿、孙大壮明天去他家过年,他俩不敢答应。李春海找到赵辉,赵辉与韩玉一说,韩玉沉吟一会对赵辉说:“不能去,省委领导有交待,杨永寿是重点保护对象,土改还没结束,暗藏的阶级敌人还没有完全肃清,过年更要加小心。”赵辉把这个意见与李春海说了,李春海也没办法,杨永寿和孙大壮一再表示感谢。 下午,杨永寿和孙大壮把脏衣服全找出来,用室内的煤炉子烧一铁壶热水,两人就开始洗衣服,刚洗完晾出去日头就侧西了。 年三十县政府空荡荡的,除了值班的其它门已上锁。后院还算热闹,几位从远方来的县领导,算上杨永寿、孙大壮七八名回不了家的工作队员,加上警卫排、通信班也有四十来人。干点什么呢?县领导围着宿舍的煤炉子聊天,但谈的大部分是与工作有关的事,杨永寿他俩插不上嘴。院子已打扫,门联也贴好了,孙大壮提出去帮厨。到厨房一看,警卫排已有几名战士在干活,有杀鸡、切肉、剁排骨的。他俩瞧瞧就帮着挑山蘑菇、山木耳。 天还没完全黑,城里就响起了鞭炮声。刘富贵、孙大壮几个在院里也放起鞭炮。杨永寿小时候看见舅舅、哥哥放鞭炮,但那很少,一会就放完了。这鞭炮多,噼噼啪啪响了好一阵子。那二踢脚“啪”的一声窜到半天空炸开,粗粗的麻雷子震得地都颤抖。警卫排和通信班的年轻战士抢着放,杨永寿只站在旁边看热闹。 晚饭十分丰盛,虽然没有山珍海味,但小鸡炖蘑菇、炖排骨、蒸肘子花、溜肝尖、溜腰花等待贵客的菜都上来了,还有自己灌的猪血肠、熬的皮冻;新鲜蔬菜只有白菜片炒干豆腐,还有凉拌萝卜丝;其它只能是山木耳和干豆角丝、干黄瓜丝炒肉。地上还是平时的四个桌,炕上摆了四张炕桌,年轻的在地下,年龄稍长一点的在炕上,可能因为杨永寿和孙大壮是东北局来的,也被安排到炕上。金浪白招呼赵辉、刘富贵几位与杨永寿、孙大壮比较熟的坐一个桌。做饭的大师傅搬来三坛子酒,地上煤炉子上坐一个大瓦盆,瓦盆里放了少半下开水,里面坐着六七个军用大瓷缸子,瓷缸子里面倒满了酒,那一缸子少说也有一斤。菜上齐了,酒烫热了,韩玉喊食堂大师傅和管理员也坐下。每桌一缸子酒,每人倒了少半碗。 “过年了,是不是欢迎领导讲几句。”韩玉高高的身材,大脸盘上尽是笑意,他的提议刚说完,大家就鼓起掌来。 几位领导都让汪滔讲,汪滔长得白白净净,浓眉大眼,方脸高鼻梁,一副教书先生的样子。他把任务推给了张同舟,指着张同舟说:“他讲最合适。” “不就是我嗓门高吗,没问题。”张同舟也不客气。他参加革命后长期在陕北红军部队工作,有一种军人气质。实际上汪滔刚刚接到省委王鹤寿书记的电话,东北局要调他做外事工作,先与他通个气。他在电话里已推荐张同舟接任他的职务,刚才是话里有话,张同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没注意,更没多想。 “同志们,今年我们取得了两个伟大胜利,一个是与国民党反动派在战场上的较量取得了伟大胜利。胡宗南几十万大军进攻延安,被打得落花流水,毛主席还在延安指挥全国的革命斗争;山东解放区反击国民党反动派的进攻取得了辉煌战果;刘邓大军已挺进大别山,直插敌人心脏;东北大部分已经解放,国民党只剩下铁路沿线几个大城市,他们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几天了。第二个是东北解放区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取得了伟大的胜利,地主阶级已被完全打倒,几千年的封建统治被推翻,穷苦的贫雇农翻身掌握了农村政权,他们从心里拥护共产党。共产党深得人心,得人心者得天下,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同志们,我们要为这一年来取得的伟大胜利而干杯!” 张同舟讲完,一仰脖就将碗里的酒干了。地上的人全站起来,喊了一声“干!”,端起碗就喝了。杨永寿只是喝了一点点,真辣呀。 喝了一会,县领导开始给大家敬酒,到杨永寿他们桌时,杨永寿只沾了沾嘴唇。虽然在炕里,张同舟个头高还是看见了,不依不饶,杨永寿没办法只得又喝了一小口。酒喝得不算多,但杨永寿觉得脸上发烧。赵辉笑他的脸蛋红红的,好像大姑娘。 “我给大家敬一杯,感谢对我工作的支持。”赵辉自己先倒上半碗,再给桌上每人倒半碗,杨永寿捂着碗不让倒。 “小杨,怎么的,对我有意见哪?” “没有,没有,我就是不能喝。”杨永寿赶紧辩解。 “不能喝少倒点,不能不倒。”刘富贵说着夺过杨永寿的碗,赵辉给他倒了少半碗。 “先干为敬,我干了!”赵辉说着一口干了。杨永寿看看赵辉,他真服气,赵辉除了眼睛更亮之外,喝这么多酒一点都不变样。 喝着,喝着,刘富贵看着墙上挂着的毛主席和朱德总司令的像说:“毛主席真了不起,又能指挥打仗,又领导穷人搞土改、闹翻身。你们看毛主席下巴上长的那个痦子,我爷爷说他是真龙天子,不是凡人。” “那是迷信,真龙天子也没有毛主席伟大。咱们看的是毛主席的像,毛主席肯定长得高大魁梧,有气魄,比这更带劲。”孙大壮接着说。 “那是,我在延安马列主义学院工作时经常听毛主席讲课,他一手叉腰,一手往前挥着,讲得深刻风趣,就是一口湖南话不好懂。”邻桌的张同舟带着崇敬的口气说道。他是陕西人,从陕北红军部队调到延安马列主义学院当教员。 “汪书记、韩玉、老金,我们都在抗大学习过,多次听毛主席作报告。延安,培养了多少革命青年哪。”县长尹之家原是东北大学学生,“九、一八”事变后随学校迁到西安,后投奔延安参加革命,言语中对延安充满深厚的感情。 “那延河水多么清啊,我们每天早晨都到那里洗漱,还洗衣服,热天洗个澡真痛快。”汪滔出生于沈阳,长期在晋察冀军区工作,他深情地回忆着。 杨永寿他们静静地听着,孙大壮突然说:“我这辈子什么时候能见到毛主席就知足了,我要到前线打仗去,当了大英雄毛主席肯定接见我。” “永寿同志,听说你爹是老革命,与毛主席是战友,还是湖南老乡,将来你到延安见到毛主席,一定跟毛主席说,我们都想他,克山的贫雇农都想他,”刘富贵动情地说道。 “什么延安哪,到那时候毛主席应该在北平,也许在南京,也可能是武汉,反正新中国的国都建在哪里,毛主席就在哪里。” “不能在南京,那是国民党反动派和蒋介石呆过的地方,毛主席不能去。” “北平最好,离我们近一些,我们有机会能去。” “哟,你们几个不简单哪,还商量起定国都的大事,真不敢小瞧啊。”金浪白在邻桌打趣地说,引得众人一阵大笑,笑里透着对胜利的渴望和喜悦。 “见到毛主席一定给我们写信,一定啊!”孙大壮说着举起酒碗与杨永寿碰了一下,喝了一大口。 七八个警卫排的战士去换班,晚饭就结束了。杨永寿迷迷糊糊地躺在热乎乎的炕上睡着了,他梦见自己到延安了,看见他们说的清清的延河水、巍巍的宝塔山。他看见爸爸在宝塔山上向自己招手,自己就拼命往上跑啊,跑啊,怎么就跑不动呢,他就高喊“爸爸!爸爸!”。他又看见哥哥跑下来接他,眼看就要到一起了,突然听见有人喊:“永寿!永寿!怎么了?” 原来是做了一个梦,杨永寿揉揉眼睛坐起来。刚才孙大壮看见杨永寿嘴里嘟囔着,还伸胳膊蹽腿的,赶紧把他捅醒。其实杨永寿的爸爸从一九四七年三月二十八日撤离延安,与胡宗南的国民党部队周旋于陕北,现正在杨家沟过年呢。 食堂里一帮人正在包饺子,孙大壮告诉杨永寿东北这地场都吃年夜饭,就是吃饺子,不管生活怎么困难,一般这顿饺子都要吃。刘富贵说他们家有一年包饺子没有猪肉,是他爹套了两只兔子做的馅。 “那为什么非半夜吃,还吃饺子呢?”杨永寿的提问孙大壮和刘富贵都答不上来。 金浪白也在包饺子,插话说:“年三十半夜正是旧的一年过去,新的一年到来,新旧交替之际,有辞旧迎新纪念意义,所以用吃饺子来表示。饺子原来不叫饺子,因吃时正交半夜子时,简单地说就是‘交子’,时间一长,就把这种食物叫饺子,大概就这么个意思。”杨永寿似乎有些明白,又不完全懂。 杨永寿不会包饺子,学着别人的样子包了一个,搞得里外都是馅,还圆不圆扁不扁的,不像饺子不像饼,更不像馒头和包子,真成了“四不像”。食堂大师傅一看他真不会,就让他往秫秸扎的盖帘上摆饺子,杨永寿边摆边数,包完总共是一千七百多个。怎么这么多?刘富贵说,明早还要吃饺子。 怎么尽吃饺子?孙大壮说:“这地场人都说好吃不如饺子,坐着不如倒着,所以来人去客,过年过节,有条件的都吃饺子。” 包完饺子回到宿舍,杨永寿还想睡觉,孙大壮和刘富贵死活不让,说是祖传的规矩,年三十晚上要守夜,保你一年平平安安。没法,只得入乡随俗,孙大壮和刘富贵下五子棋,杨永寿在旁边卖呆。熬到半夜时分,城里响起鞭炮声,孙大壮和刘富贵也出去放。杨永寿看那县城上空闪着二踢脚炸出的火花,鞭炮像爆豆一样响个不停。他想,这反映了穷人彻底解放后的心气,释放着高兴和痛快。 吃完饺子大家都回去睡觉,杨永寿睡得很踏实。 第二天早起碰见谁,都说“过年好”,有的还抱抱拳,杨永寿不习惯,只是笑笑。 早饭吃得晚,吃完饺子已经快到十点,杨永寿刚看一会书,李春海就来了。他带来了炒好的瓜子,还有几块大块糖、冻梨和冻花红。孙大壮赶忙将冻梨和冻花红装在脸盆里用水缓上,李春海拿一块大块糖递给杨永寿。这东西浅黄色,一长条,放在手上有点黏黏的感觉,咬一口甜丝丝的,有个筋道⑴劲,可是却粘牙,杨永寿咬一口就放下了。李春海告诉他,这是用当地的甜菜疙瘩 熬的糖稀,然后将黄米面或黏米面先做成各种形状,放在糖稀里再熬熟才成的。杨永寿指指牙,李春海想起杨永寿牙不好,吃大块糖不行,于是抓过一把瓜子放在杨永寿手上说:“嗑毛嗑吧。” “怎么叫毛嗑呢?”杨永寿不解地问。 孙大壮答不上来,用眼睛瞅着李春海,李春海挠挠头说:“我也不太明白,听老人说它是从俄罗斯,就是现在的苏联传进来的,也有的说苏联人爱嗑瓜子,咱这地场人都把苏联男人叫老毛子,所以叫毛嗑。究竟哪种说法对,我也弄不明白。” “我在苏联呆的时间长,我观察,可能是苏联男人的身上长的汗毛又多又长,所以叫老毛子。”杨永寿分析。 他们边嗑瓜子边唠一些闲嗑,不知不觉快到晚饭时间了,李春海还是想邀请他俩到家去,又怕领导不同意,说几句话就要走。杨永寿和孙大壮送出门外,孙大壮手里拎着一个绿色的大玻璃瓶子,对李春海说:“这是一棒子酒,拿回去给你爹和你爷爷喝,还有两包馃子⑵,也是我和永寿的一点心意。”李春海一个劲地推辞,硬让孙大壮把他推走了。原来,今天早饭后,杨永寿估计李春海会来,就让孙大壮到街上买的。孙大壮转了半天,店铺都不开门,在东街拐角一个小铺里才买到。杨永寿觉得李春海这个人虽然有些激进,但本质不错,对人对工作都很热情。 正月初三,县委、县政府办公室就有人上班了。因县领导决定初六召开工作会议,总结去年的工作,安排今年深化土地改革等工作任务。领导们忙着开会,杨永寿、孙大壮没事就帮着办公 室的同志油印、装订文字材料,往会场上贴会标和标语。 正月初五吃完早饭,李春海拉着杨永寿、孙大壮上街看大秧歌。县商会和县城一区、二区、城郊区,还有离县城比较近的莽鼐、古城、古北、郑家四个区都办了大秧歌,进城会演。那扭秧歌的、看秧歌的人山人海,满街筒子都是人。 为什么叫大秧歌呢?可能因为参加的人多吧,杨永寿这样想。 那秧歌队一般都排成两队,一队扮女的叫上装,也叫包头的;一队扮男的叫下装,也叫逗丑的,一对一地扭。李春海告诉他,扮上装一般都是男的,要扭得文雅些,有大家闺秀的模样,显得羞羞答答的;扮下装一般都是女的,要放开扭,连扭带逗,粗犷欢快,生动有趣。扮上装稍复杂一些,有的外罩一件带花的布衫,头上包一条头巾,头巾上插上几朵鲜艳的纸花,腰上扎一条彩色绸腰带,手拿一把扇子,脸上略施一点脂粉;下装则简单多了,腰扎一条彩色绸带、手拿一把扇子就行了。秧歌队一到三道街,人人都脱下棉袄或皮棉大衣放在马车上,锣鼓喇叭一响就扭起来。过了二道街与其它秧歌队遇到一起就比着扭,特别是到了县政府门口扭得更欢了。穷人翻身了心里高兴,人人卖力气,就那打鼓的、吹喇叭的,都使出最大的劲。不管队伍怎样交织,不管怎样喧闹,各自都按照自己秧歌队的鼓点和喇叭音,跟着拉衫儿⑴的走。秧歌队里有踩高跷的,有舞狮子的,还有跑旱船的;有装扮八仙过海、哪吒闹海的、青蛇白蛇的,还有装扮孙悟空和猪八戒的,等等。杨永寿看那在秧歌队后面有装媒婆或老㧟的,黑绒线帽子上插着一朵花,一走颤颤巍巍的;脸蛋抹得鲜红鲜红,嘴唇更是红得吓人;一个胳膊挎着筐,一手拿着一杆长长的烟袋,烟袋杆有镰刀把那么粗,烟袋锅有拳头那么大;她边扭边与身边装扮老汉的逗趣,那一步三摇的架势,那滑稽多变的面部表情,那怪模怪样的眼神,妖妖道道使你不得不笑。一拨又一拨的秧歌过去,杨永寿他仨看见了刘玉兰、于德水、孟老疙瘩、郑玉两口子,他们村出十个人参加区秧歌队。刘玉兰非拉杨永寿他仨扭秧歌,李春海、孙大壮痛快地拿把扇子插进队伍里就扭上了。杨永寿真不会,于德水就让他跟着吹喇叭,杨永寿试了试,还行。从东南西北四条街的二道街以内转了一大圈,又遇见了赵生屯的宋玉梅、马洪斌、李志强、王玉青、吕会忠等,虽然零下三十多度,人人满头大汗。等到秧歌结束,日头已偏西。 县工作会议如期召开,四个区为一个小组,讨论非常热烈。杨永寿轮流参加几个小组的讨论,他先是认真地听,然后提出自己的看法。他认为省委文件明确规定,坚定地依靠贫雇农,紧密团结中农,尽量争取富农,孤立并集中力量打击封建大地主。有些地方“四十天运动”随便打人、甚至打死人,斗争中农、分中农的浮财,侵犯中农利益,是违反了党的政策,应予以纠正。可是与杨永寿一起参加讨论的区领导,差不多都认为革命就应该这样,有的还感到不够劲,还应更猛烈一些。他们倒没有批评或责怪杨永寿,只是觉得他书生气太浓。会议期间,杨永寿与汪滔、张同舟、金浪白进行了个别交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们的回答与韩玉的意见基本一致,认为这么大的运动,难免磕磕碰碰,有些过火行为也是正常的。就这样,有的上级领导还批评我们右倾,指责我们阶级立场有问题,我们只能宁“左”勿右。这次县委扩大会议又提出深入开展“扫堂子”运动,就是把没有挖浮财挖干净或漏网的地主富农等,再彻底扫一下,其实是又向“左”迈进了一步。 会议要结束那天晚饭时,赵辉拿来两张《东北日报》给杨永寿看,原来是刊登了关于克山土改内容的,分别是“克山各地贫雇农进行定等分浮财”“相信群众大胆展开,古北全区掀起斗争”两篇报道。杨永寿仔细地看了一遍,他感到“定等分浮财”的报道还可以,另一篇明显有引导斗争扩大化的倾向。杨永寿睡不着啊,他想给父亲写一封信,说一说自己对土改运动、特别是“四十天运动”的一些看法,知道写也是白写,不知道父亲现在在哪里呢。给东北局写也不妥,有问题应逐级反映,杨永寿决定给黑龙江省委写一封信。他把这一想法先与孙大壮说了,孙大壮支持他。他又与赵辉说了,赵辉劝他要慎重。这个意见传到韩玉那里,他没有明确表态,只是说向上级反映情况、提出自己的不同看法,这是一名党员的权力,也是杨永寿下来学习调研的职责。 写,还是不写,杨永寿真的犹豫了。杨永寿想,反映上去肯定对克山县委有影响。自己来克山搞土改,克山的领导对自己这样关心照顾。另外,他也亲眼看到这里的领导、农村干部、土改工作队员立场坚定,勇于承担责任,工作任劳任怨,积极肯干,他们的思想、作风都值得自己学习。在这样情况下,自己再写信反映人家的问题合适吗?杨永寿躺在炕上睡不着了,翻来复去地折饼子,想的有些头痛,而且越来越厉害。杨永寿知道这是在上海遭外国巡警打,留下的脑震荡后遗症犯了,赶紧爬起来吃从苏联带回来的药。头不痛了,但还是睡不着,总想这事究竟该怎么办?又一想,自己虽然主要是来学习、锻炼和调研的,韩玉同志说的没错,了解和反映情况也是自己的职责,能纠正土改中违反政策的现象,对团结广大人民群众、巩固解放区的新政权和解放全中国都有重要意义,对克山的工作也有好处。这个问题不能站在个人角度考虑,应从维护党和人民利益的高度来认识。这样一想,杨永寿觉得轻松多了。接着就是思考怎样写,他想,开始还是把克山土改工作的主要成绩予以肯定,接着谈四点意见:一是土改中打人、打伤人、打死人的现象必须停止,不能再发生;二是定高的成分要重新核定;三是分中农的浮财要归还,对挨斗的中农要给予道歉;四是正在搞的“扫堂子”运动应该立即停止。当前工作重点是抓紧给穷苦农民分配土地,抓好备耕春耕生产。想到这,杨永寿还真睡着了。 早饭后,杨永寿就开始写,下午就让孙大壮邮走了。 回到赵生屯已是农历正月初十,阳历二月二十日,当晚就召开贫雇农大会,征求群众对土地改革的意见。大家都说年也过了,牲口、种子、农具也有了,就差没分地了,分完地好准备种地。怎么分哪?大伙呛咕⑴一会,决定先丈量地,然后才能分。就这样选出六个人,由宋成祥负责,李老师跟着拿算盘计算和记账。 第二天分地小组趟着雪,丈量了四块地三十多垧,把人累得够呛。这地场的地大多是在丘陵坡上坡下沟底或树林旁,不平坦不说,很少有成正方或长方的,多边形、三角形、椭圆形、菱形地块不少,丈量和计算起来很麻烦。杨永寿和孙大壮也到地里帮忙,一看进度很慢,就对赵辉说:“这样不行,全屯二百来垧地,得丈量十来天,再分到各户就得一个多月,那就耽误种地了。” “那分三组干吧,你和老宋他们商量一下。”赵辉回答干脆利落。 三个小组三天就全部丈量完了,还丈量出三十多垧黑地。丈量完了下一步怎么分,这是最关键的。宋成祥召集屯农会小组成员和积极分子开会研究,赵辉、杨永寿和孙大壮、村农会主任马洪斌也参加了。李老师公布一共丈量出二百三十二垧地,分十九块。这些地好坏不一样,远近不一样,开垦的年头不一样。有的说从好地开始,先由最穷的贫雇农分,不好的地留给地主、富农、中农;有的说把地排成号,打乱抓阄儿,抓着好地算有福,抓着不好的算倒霉。意见不一致,戗戗⑵到小半夜也没整出子午卯酉⑶。杨永寿也一直在琢磨怎么分合适,听了大伙的议论,他提出自己的想法,那就是把好地坏地分一下,每户既分好地也分坏地,大伙一听这个办法不错。于是,参加丈量地的和熟悉土地情况的一块一块地评价,最后分出好和比较好的地十三块、一百五十三垧;较差和差的地六块、七十九垧。粗算一下,好地占三分之二,不好的地占三分之一。杨永寿建议把好地、坏地分别排成号,全屯每户抓一个号,每户按顺序在好地分自己应分的三分之二,在差地分剩下的三分之一,这样每户的土地好坏差不多,不会出现大的意见。大伙又补充一下,分配方案定了,散会时天已放亮。 第二天晚上召开大会,人来的齐,挤了满满一屋子。几户中农和地主富农家里也参加了人,坐在了会场一边。杨永寿先领着学习《土地法大纲》,并做了一些解释。当宋成祥把分地方案一说,人们就议论开了,大多数觉得这个方案公平、合理,没偏没向。也有个别人不太满意,心里就是想全要好地,但又说不出口。 这时二狗子站了起来,把破帽子一摔说:“我肏,土改不是为咱们穷人的吗?那地主老财跟我们贫雇农一样分地就不合理,我看就让他们净身出户。那他们也不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光老底也够过的了。” “听说有的地方正搞什么‘扫堂子’,把地主富农家再清一清,备不住还能整出值钱东西。”有人附和。 于德水和宋成祥费了不少口舌,还是有人想不通。宋成祥与赵辉、杨永寿他们商量一下,决定把这个方案交贫雇农表决。 宋成祥大声说:“请坐好,现在进行表决,同意这个分地方案的贫雇农请举手!”话音刚落胳膊就齐刷刷举起来。 “不同意的请举手!”大伙看见只有二狗子慢腾腾地把手举起来,刚一抬手看见就他自己不同意,胳膊又撂下了,自言自语地说:“我肏,什么玩意呢,就会随风倒。” 方案通过以后,李老师写完阄又核对一下就开始抓阄。宋成祥把纸阄放在狗皮帽子兜里抖一抖,有人抓出一个,交给李老师登记,不一会就抓完了。宋成祥又讲分成两个分地小组,从后天开始按号逐户分地,先分好地,要求每户必须有人到场。各分地小组再详细分一下工,准备好分地用的工具,特别提到要多带几把刨坑用的镐和铁锹,还有写各户名字的木头楔子。 没想到分地时来这么多人,男女老少都在雪地上跑。有主动轮换刨坑的,有帮着拉绳子的,还有查看自己的地块的。分地的人忙得不可开交,喊声、议论声、吵闹声、嘻笑声交织在一起,把寒冷的大地闹腾得热火朝天。赵辉、杨永寿跟着计算、记账,孙大壮参加刨坑。杨永寿看这分地比丈量地复杂得多,地块抹斜多,要仔细地计算,记好边框四至。量完一家就要在地两头和中间钉上木头楔子,划好界限。地冻得梆梆硬,镐尖下去只是一个白印,一点点地用镐抠,累得满头大汗才有半尺深,只好把木橛子大半截埋在雪上。 吕会忠和王玉青也来了,两人都是来看自己的地,顺便帮帮忙。吕会忠悄悄地告诉杨永寿,他们种地前就结婚,一定要去喝喜酒啊。杨永寿心里为他们高兴,感觉到好日子就在广大受苦人的眼前。 日头侧西时二狗子抱着膀来了,走道一侧楞一侧楞的。他到这个木牌牌前看看,又到那个木牌牌前看看,在一个木牌前停下了,眯起眼睛瞧。 有人逗他:“二狗子,你认识吗?” “我肏,我不认识它,它还不认识我吗。” “你真认识啊?” “这不是王大山三个字吗,我咋不认识,我肏,小瞧人。”原来二狗子姓王,叫王大山。 杨永寿到跟前一看,可不真是王大山分的地块。 “这么好的地你不好好种真白瞎了,要不分给别人算了。”宋成祥走过来逗二狗子说 “我肏,谁说我不好好种了。” “你又没干过庄稼活,不能吃苦不算,也不会干哪。” “我肏,那玩意也不是绣花呢,干干不就会了吗。”二狗子说的还蛮有道理。 “那你也吃不了苦呀,你啥时候下过地。”吕会忠也凑过来说。 “过去是没自己的地,我阶级觉悟高,不愿意给地主老财卖命。现在有自己的地了,凭啥不干,不但干,还要干好,我肏,保证不比你吕会忠差。”二狗子说完抹了一把冻出的鼻涕。 看来“我肏”是二狗子的口头语。 “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比就比,我就不信整不过你二狗子,今年秋天见。”吕会忠也不示弱。 “我肏,什么秋天哪,一杆子支那么远,种完地看苗不就知道了,谁输谁他妈请喝酒。”二狗子还真来劲了。 “就你那懒样,还看苗,能种上就不错了。”吕会忠讽刺道。 “我肏,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啥玩意。” “你喝骚老婆尿了,说话总带把。我过去是不咋样,可咋也比你强。”吕会忠可能因为王玉青在跟前,说话有些酸激溜⑴的。 “说的好!就看你俩能不能做到,到时候我们给你们当评判,他俩也参加。”宋成祥说着指指杨永寿和孙大壮。 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赵辉挥挥手说:“散吧,散吧,还干活呢。” 白天累了一天,杨永寿腿都有些抬不动了,但晚上还要参加分地小组的会。大伙一起议论一下有什么问题,明天要注意什么,同时把当天的分地账目整理清楚。虽然很累,但人人兴高采烈,精神头足着呢。 分地的第三天,杨永寿听说李春海呆的那个屯未给富农分地,给中农分的差地。他想,这不明显违反《土地法大纲》吗,怎么跟李春海说说呢? 正琢磨不定,上午接到通知,让杨永寿和孙大壮带着行李马上赶到区政府。也来不及跟谁打招呼,杨永寿他俩归拢归拢东西,坐上村里的马爬犁,没到中午就到了。区领导告诉他俩,是韩政委从县里来电话,让他俩今天赶回县城。到了县政府原来的住处,刘富贵乐颠颠地跑过来告诉,韩政委让明天参加县里的会议。 参加会议的人不多,除了县领导之外,各区、各科主要领导、东北局、省工作队队员和县工作队负责人。省委副书记赵德尊宣读了省委文件,调汪滔同志到东北局负责外事工作,张同舟任县委书记,韩玉同志任县委副书记。接着赵德尊又宣读了省委给克山县委的来信,主要内容是:立即停止村村联合“扫堂子”斗争,当前重点是纠正土改中“左”的错误,错划了成分的要纠正,错斗了的要道歉,错分了财产的要归还;要抓紧备耕生产,发动群众把地种好,多打粮食支援东北和全国解放。赵德尊在讲话中首先肯定了克山的土改工作,他说“左”的现象在东北解放区普遍存在,不能以此抹煞土改工作的主要成绩。党中央负责土改工作的领导作出指示,一定要本着有错必纠的原则,把过火行为造成的危害尽量挽回来;要求分配土地必须按照中央《土地法大纲》执行,不许另搞一套。接着张同舟代表县委对最近的工作做了安排,对落实省委来信和省委领导讲话精神提出具体要求。杨永寿心里很高兴,因会前省委赵德尊副书记找他谈了话,对杨永寿向省委反映真实情况表示感谢。 作者简介 高树理,男,汉族,年8月26日出生于黑龙江省克山县曙光乡牛旺屯。年7月参加工作,年2月入党,成人本科学历。曾在克山县曙光乡、涌泉林场、县劳动局任职,年调入中原油田,一直从事宣传、文秘、党务工作。从年开始担任油田基层单位(处级)党委副书记、书记,年10月退休。 作者调入中原油田以后,坚持业余文学创作,陆续发表了小说、散文等文学作品37篇。退休后创作了22万字的长篇纪实小说《燃烧的黑土地》和19万字的散文集《家乡往事》,均由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燃烧的黑土地》一书于年1月再版。作者为中原油田、齐齐哈尔市、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尊重作者致敬文字 赞赏 人赞赏 白癜风的最佳治疗方法专家解析白蒺藜的功效与作用欢迎转载,转载请注明原文网址:http://www.skjmd.com/zzygc/4400.html |